“‘垃圾艦隊’是我們人類的鏡像反射,我們制造垃圾,而終我們也會成為垃圾,今天的可口可樂易拉罐不過是明天考古學家們的出土文物。”艦隊的打造者HA如是解讀他的作品。
在藝術品素材范疇廣闊的今天,任何東西似乎都可以作為創作的源泉。觀察者網曾報道,美國攝影師克里斯·喬丹以垃圾為主題拍攝過一組圖片。通過拍攝美國社會的生活垃圾,將天文數字變成了視覺震撼。
垃圾與現成物藝術品的驚人相似性
自從杜尚把一個小便池命名為《泉》,作為藝術品敲鑼打鼓送進了博物館,打破了藝術品和現成生活之物的邊界,美術館清潔工們的噩夢就開始了;更別說《泉》之后衍生出的那些變本加厲跌破節操的藝術品:臟兮兮的木棍兒、床單、酒瓶、塑料袋、灰塵粉末,甚至攻其不備地放出滿場亂飛的蒼蠅,通通統合在藝術品之名下。以至于美術館不得不給清潔工培訓,教他們該如何判斷一件東西是藝術品還是垃圾。不過這事兒太難教,職業清潔工的崗前培訓怎么能追得上職業藝術家花樣翻新地刷低藝術底線呢?
高高在上的藝術與亟待處理的垃圾并置起來,這真是一個尷尬的問題嗎?我們不妨挑一件較為源頭性的典型作品來稍探端倪——綜合藝術鼻祖、“破爛王”羅伯特·勞申伯格的《床》。要描述這件作品也很簡單,一言以蔽之,就是勞申伯格把自家的床鋪(連帶枕頭)立起來,澆上顏料,供在美術館里。勞申伯格熱衷于找來種種廢舊之物組合在一起,化腐朽為神奇。
不得不說,當床鋪被搬進了博物館,當橫平被調轉為豎直,一件凡常之物立即彰顯出其圣物的一面。它不再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床鋪,它被陌生化了。人們不再能躺上去,就開始了觀看、凝視、揣度,甚至在它身后挖出了一條長長的文化史隧道:我們可能會想起卡爾帕喬《圣厄休拉之夢》里那張輕簡寧靜的圣潔之床,或者德拉克洛瓦《薩丹納帕路斯之死》里那張瑰麗血腥的絕望之床,又或者梵高《阿爾的房間》里那張養育夢想的苦行之床;追溯到更遠,還記得柏拉圖的《理想國》嗎?為了談理念世界、現實世界和藝術世界之孰高孰低,柏拉圖用到的例子就是床。這可是文化史上的大事件,藝術次被定了調性……總之,如此多半明半昧的古老幽靈拱繞,勞氏之“床鋪”必然熠熠生輝。
這一點上,垃圾與現成物藝術品倒是有著驚人的相似,二者同樣被奪去了物的使用性這一維度,有用物只是它們共同的前身。一件有用物,在人們手里既可能被處置為藝術品,又可能被處置為垃圾,這一環節中共同的動詞是“處置”。處置,意味著擺放,找到合宜的位置,意味著再一次對事物操有生殺予奪的權力。藝術家的金手指將決定一個廢品從此被掩埋于黃土,還是被救出并放之于博物館接受眾人來朝。
相信很少人在感官層面就能喜歡上垃圾藝術,畢竟我們有被光潔華美之物調教過的品位。但每次看到這個譜系下的作品,總還有一點感動。我會想象有一群勞申伯格式的藝術家,常年晃蕩在大街小巷上收撿舊物,以及他們與這些殘破之物相遇那一瞬間眼里的光芒。他認出了它們,它們也認出了他。藝術家像收斂殘兵舊部似的把廢品帶回去,悉心拼湊、修檢整理,讓它們體面地重見天日。這很像兒時外婆嘴里某個故事的開頭:從前有位好心的書生,在雪地里撿了一只凍僵的小動物,他把它放在懷里暖著,然后放了生……美術館里廢舊之物敞放出的生機,讓人不禁想,這大概會是個有恩有義的故事吧。